第九十六章 、
皇帝听闻赵让趁乱逃窜、未能追回的禀告后,五官如铸,双眉似定,一言不发,几可用“呆若木鸡”为喻。
便连与他共事良久、同经生死的魏一笑也不由先恍惚,继而疑虑,莫不是皇帝深受打击,以致神智混沌?
只有离他极近的老黄门内侍因他身上霎那迸射而出冰霜寒气所慑,一时心惊胆战,小心翼翼地在一侧察言观色,只恐李朗寻机一泻天子之怒,当即人头落地、血溅当场。
众人惴惴间,李朗若无其事地发话,令魏一笑速遣人前往练湖水军营地,加强五溪俘虏的守备,若有劫囚,则格杀勿论。
魏一笑领命而去后,李朗方倚枕闭目,神色恹恹。
老内侍上前,小心翼翼地问:“陛下可需再追下一道旨意?”
“为何?”李朗嗤笑,微张开眼,“保赵让一条命?他既舍得,朕又何必?”
话到末了,又觉让旁人窥破虚处,未免失态,挥了挥手令人噤声,侧身假寐不再言语。
箭镞上淬了毒,所幸并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,只是让人身躯僵硬、四肢麻木,精神恍惚,一时难以动弹。
李朗经扈从救护出险境,换上四乘辇车,在夜间城内一路狂奔回到宫城中,早有闻讯御医等候,一番忙乱之后,总算把伤口处理完毕。服下宫中解毒应急之药后,李朗神智渐渐清楚,能够言语后,魏一笑才赶入宫中,向他禀告寻捕赵让未遂的事情。
早前魏一笑不止一次直言不讳地向李朗谏议,将赵让这样的人引为心腹,无异于把未拔除尖牙利爪的猛兽置于身边,那人既然能在王朝生死存亡一线的危机中高举叛旗,便定难再恪守臣节,只消时局生乱,这人大有可能趁火打劫——皇帝秘宣了南越军队入京以图相抗高门士族,这些人全部是僭王忠诚的部曲,而非东楚护卫京畿的精锐,一旦落入赵让手中,谁能担保他不会兴风作浪,祸及皇威?
尤其五溪蛮夷潜入金陵,愈发云谲波诡,赵让的蓄意隐瞒足令人疑窦重生,魏一笑坚持皇帝的纵容,正是赵让有恃无恐的缘由,届时放虎归山,南疆不宁,再要亡羊补牢就难矣。
李朗万般不愿相信自己因痴情的一叶障目,而辨不清赵让的真实面目,他知道魏一笑不知全貌,难以做出公正的决断,譬如赵让并非兵临城下方无奈归降,赵让当初的据藩自立有其不得已的缘由,但莫说这其中有些只是赵让的一面之词,若他心中无愧,为何始终不与坦诚那在后宫无故失踪、又诡谲出现的经过,反倒编造了牵扯太后的谎言,其目的真是要离间他们母子么?
那冷宫中直通泰安宫的密道,怕也是他人有心安排吧?
不止一次受心头疑云之惑,他冲动地想与赵让对质,却每回都难以启齿,直到那夜他狠心舍弃帝王之尊,主动屈居于那人身下,在难分难解的激情缠绵之下,仍是等不来那人的开诚布公,李朗明白,他也已到极限。
纵他再神魂颠倒,他也不会为任何一人断送大好江山、舍弃至尊之位,他是皇帝,不为至亲至爱所喜所容,受国之垢的社稷主。
不知是失血之故还是入体的毒性尚未彻底清除,李朗仍感到一阵一阵地头晕目眩,静笃无心于他,两人重逢后的种种相交相知,全是黄粱一梦。
他想起赵让同样屡次提及魏一笑,言下之意颇有让他提防此人的意思,左右思量,如今竟也觉得是静笃别有用心。
李朗一面为赵让城府之深而冷汗暗出,另一面,心底又似总有个声嘶力竭的呐喊,告诫他不可妄断,赵让绝非这种朝三暮四的薄恩寡恩之辈,且他自入金陵,除开失踪的数日,一直久居深宫,如何能有这能耐翻云覆雨,竟可和北粱国暗通款曲,令其重兵屯境,虎视眈眈,拖住戍北的曹霖,即使金陵生变,也无力回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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