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西宫要反悔么?”
宫无后却是风度不减,如常劝酒吟诗般潇洒取了酒杯。
满场倒吸一口凉气。
甚至古陵逝烟都终于露出惊痛的神色、下意识伸了手出去。
却见宫无后毫不客气地一仰首、满饮一杯。
心上也会滑落一个念头:若这一杯下去万事休……
药力很快起效,痛入骨髓。
可他却觉得苍茫慷慨。
唯有最杰出的作品,才值得被毁灭。
你既视我如草芥,则我亦可舍弃你的苦心栽培如敝履。你我师徒二人,总归是要旗鼓相当的。
他扶着朱虹,还是傲气得如往日里站在冷窗功名,连腰都不肯弯,刮骨一般的细碎的疼硬是在一口一口的呼吸间咽下去、咽下去……渐渐骨骼仿佛快坍塌了,五感磨得迟钝了,进去出来的气也变得如凡俗人一样细袅无生机,连朱虹、连朱虹的鸣动也再感觉不到了……
他心里却有迷茫的欢喜,最终用尽最后一分气力,紧握着朱虹,直直递到他师父面前。
古陵逝烟身陷惊涛骇浪,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、抓紧那柄剑。
生死两茫茫,辗转六道,终于来到这一世的相遇。因为不是嫡亲骨血,不得不割开了彼此脉络,分不清谁是谁的热血喷溅相融,方求得一个纠缠下去的借口。
这般辛苦,这般惨烈,却只为了,这一刻、分别?
若果真此生再不相见?
他还没想清楚,手上一沉,急忙再看去,唯见灼灼红|袖顺风扫莲一般地拂过,轻飘飘,茫茫然。
朱剑已然易主,流苏剑穗流淌过他手腕,串串玛瑙映日生辉。
他忽就记起了,那样多的夜里,他细细筛过每一颗玉石,尺寸不合的、掺了一点冰絮的都被丢弃,苛刻地挑剔来去,最后打成戴璧秉玉的一把剑,回忆起来都会诧异那份耐心,却不记得当时的心意。直到这把剑又被人丢回到手里,直到心突然烧成了一把焦灰,却已不能再开口让对方收回决绝的成命。
相对咫尺,邈若山河。
宫无后厌倦这戏码,草草退场。
然而转身却被人抓住了手腕。西宫吊影瘦得惊人,冰冰凉没什么血肉的左手却紧紧牵着他,就仿佛不肯他扯断那丝缕羁绊似的、紧紧牵着,朝丹宫的车驾走。
宫无后浑身无力,只好随他去。
他蹙眉沉面,碧眼深寒,素衫拖影,兰香已枯。
不知是悲是喜是愁是怜,宫无后忍不住偏过头去不再看他。唯一值得庆幸的,就是这一路走来,他始终把这个人推得远远的,装聋作哑。唯恐心神一个摇曳软弱,就懵里懵懂点头、顺了他的愿、如了他的意。否则到此境地,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。
西宫吊影扶着他走完这匆忙几步,再也无能为力。
但烟都、四境重熙累盛之国,兴以天神人鬼地示之礼,不论何种情况,嘉礼不可废。烟都主事既掌五礼之用[注1],便要摒除杂念,面不改色,从礼如仪,送别之际,仍需程式化地讽诵雅辞。
“直须醉饮和风舞,醒处杨花为分襟。”他干涩地念道。
宫无后笑了:“原本就不是骨肉血亲,何来断带分襟?”言罢,抽袖登车。
车轮辘辘转动。
他又抬头看向另外一侧,师者提着朱剑、返身入室,并不回头。袖底幽幽凝光,衣摆无风而动,清影升阶,无限惘然,如一只欲飞离人世的鹤。
两个人就这么、循着各自方向远离了他。
金风玉露,良时难并,他孤身秋凉霜重间,叶散冰离、寒露侵肌。
风动,朱帐启,烟水一望几重碧。
作者有话要说: [注1]参考《周礼·春官宗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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