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索性起来,趿着芄芄给她的一双过于狭窄的红拖鞋,悄悄下楼,到花园里去走走。她还不曾看过水泥道两旁以外还有些什么林木和设施。她老老实实地,沿着靠这幢小巧玲珑洋房的周围的小径走。香火味越来越浓了;小径旁伸过来的花花草草,也越发殷勤地牵扯她的双脚了。很多林木,连她这个山里人也不曾见过的,掩映着一幢小小的平房。如果她知道这房子的历史,就会知道这是当年一位资本家的花房,如今改成了杂物间。小小的窗口里,正氲氤着几缕袅袅的‘香烟,也传出几声细弱如丝的啜泣,似怨似诉,把中午的沉寂撕碎。一阵恐怖糅杂着由烟火味带来的圣洁感,向她袭来,但她仍伸起了脖子。小小窗口顿时向她吐露出一个灵堂的场面。紧挨着平房的山墙根,摆着一张旧板桌,靠墙竖放着一张巴掌大的照片,四周饰着黑边框。照片前的沙碗里,插着三支土香,缭绕的烟雾,笼罩着照片两旁的两束白花。她送的花圈,就挂在照片左侧的墙壁上。照片里的人像很消瘦,稀稀的头发斑白了,深陷的眼窝藏着两颗大大的眼珠,向人展示他内心的坦率和善良;松弛了的脸颊,挺括的鼻梁和厚嘴唇构成了一条垂直形的t字尺,仿佛在勾画他的意志,坚定而又果断。泱泱已经见过姜韬兄弟,所以很快就明白他就是请她来的那位姜长瑞,而跪伏在烟桌前嘤嘤哭诉的那胖胖的女人,正是老安。
“……你,为什么不给我们母子……想一想……我……这样……有什么办法?!
撞破了人家隐秘的惶恐,亵渎了亡灵的犯罪感,骤然攫住了泱泱。那缕缕升腾到她心里的青烟,简直摧毁了人与神、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界隔,以致教她弄不明白跪伏着哭诉的,是有那么丰富革命经历、今天又有那么高地位的老安,还是早已用青青坟草当被盖着的奶奶。
她不觉连连后退,然后转过身来想赶快溜掉。
不料,她前面不远处,又站着一个人。
“陆阿姨!”她几乎喊出声。
陆阿姨伸开枯瘦的巴掌,焦急地向她摇着,皱纹脸上肌肉扭动着,竭力做出千万不要出声的表情。她所站立的地方,是一扇打开小门的门槛。那显然是厨房间的后门。她急忙轻捷地奔过去。宛如溺水者扑往救生圈。
直到门扇很快无声地关上,泱泱才回到现实中来。老安也相信这些活动吗?难道是因为吵吵嚷不让超度,才在哪儿忏悔?要描写泱泱这时的心情,是困难的。她把内心的一切全凝集在睫毛底下的眸子里。
“你怎么闯到那里去呢?!那香原是我烧的。老姜送医院那天我就给他烧香许愿了,好人哪,我只求他长命百岁。谁料到菩萨请他早走了一步……我早、晚都祈祷他,不知怎么露了缝,给老安知道了。我怕她怪我搞迷信。她是新派!我老头子去世那阵,她见我烧香,总是抖出几笸箩数落的话。独有这一回,她不光没有撤,也没有骂我,连她自己己也来烧。烧香,还烧纸钱!总是在中午,她当我、当大家都不知道。唉,让老姜摆在太平间里,实在是痛在她心里哪!我知道,我全知道,姑娘!你不要去撞破,止她悄悄做吧,她心里这才好过一些哪!你也不要对小韬他们露半丝儿口风……”
“他们都到哪里去了?”泱泱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。
“医院里又来电话催了。这么热的天,活人也会闷馊。老安叫老大,芄芄,还有露莹,出去了,找部长的找部长,找书记的找书记,一个篱笆还要三个桩呢,不找几裸大树靠一靠,哪儿也找不到风凉!唉,可怜的老安!”
“小韬呢?”她最担心这个后生仔。
“独有他不去。你知道老赵吧?老姜的老战友,可怜疯瘫在家里。老安叫他去找老赵讨个主意,说几句公道话,小韬就象叫他打着灯笼去讨债,出口伤人,盯着要什么老姜的遗嘱。唉,这孩子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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